冯学琴

　　夏天，这个让很多人都不爽的季节，于我，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情怀。恰如此时，在连续的蒸桑拿的高温天气中，品读着汪老先生的散文“夏天的早晨真舒服，空气很凉爽，草尖还挂着露珠（蜘蛛网上也挂着露水），写大字一张，读古文一篇。”我浮躁的身心一下子变得清爽宁静。
　　儿时的夏天，总是那么漫长难熬：一伏热，二伏燥，三伏烤。整个夏天，阳光直直地照着，树叶一动也不动，蝉在枝头扯着嗓子叫，狗在树荫下吐着红舌头，整个世界好像都热化了。孩子们仰着头一遍遍看天空，秋姑娘却迟迟见不到影儿。那个时候，没有风扇，没有空调，唯一的解暑工具，是蒲葵扇！
　　蒲葵扇，也称蒲扇。由蒲葵的叶、柄制成。质轻，价廉。家家都有，随处可用。记忆里，去串门，主人来迎客，总会先递上一把蒲葵扇，先凉快下，再落座饮茶。
　　端午一过，小街的摊位上就摆出了一沓沓捆好的蒲扇。“刚割下的蒲草做的蒲扇，香着哩，不来一把？”“大甩卖啊大甩卖，平时四角钱一把，今天一元钱三把！”“纳凉除暑少不了，一扇在手赛神仙。”小贩的话似挡不住的诱惑，哄得一群女人团团转，赶快卖了自留地的瓜瓜豆豆，在男人们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”的不屑中欢欢喜喜地挑几把蒲扇满载而归。
　　偶尔哪年夏天来早了，没来得及备好蒲扇，也大可不必烦恼。村前的大枣树下，总有转乡的小伙子，担着一担子的蒲扇，到乡下来。他手里擎把大蒲扇，于火炉般炙烤的烈日下，吭哧吭哧地边扇风边夸这扇子多么轻便多么结实多么便宜。一群女人围拢过去，在一片七嘴八舌地砍价和插科打诨中，买卖双方终于达成一致。接下来就是挑选了。其实有什么可挑的？摸摸这个，很好；挑挑那个，也不错。新做的蒲扇，簇新簇新的，有股麦秸的清香味道。随便拿一把回家，怎么看怎么好。
　　炊烟袅袅，奶奶早早做好晚饭，稀米粥和汽水馍是主食。一个个鼓鼓胀胀的汽水馍，像咧开嘴欢笑的胖娃娃。晚风微微地吹着，男人们在暮光中熟练地打两提草腰子，品一碗杨树叶子炒制的老茶，再到堰塘里搓背泡澡，一天的疲劳便在清澈的塘水中渐渐泡开，顺手摘上几枝熟了的莲蓬扔给岸上的孩子们，引来一片欢呼声。女人们聚在村头的稻场上乘凉，张家长李家短，一把蒲扇，不紧不慢地摇着，摇出了不少的俚语笑话。孩子们呼朋引伴，一窝蜂地钻草堆，蹲草丛，捉迷藏，草丛里的热闹让他们忘了天忘了地也忘了夜的恐惧和害怕。萤火虫一闪一闪亮晶晶，吸引着兴致勃勃的孩子，在弥漫着稻花香的田埂上撒欢，越跑越远，玩得汗流浃背。
　　夜渐渐深了，月亮落下去了，青蛙也停止了此起彼伏的呱呱声，一切的声音都隐匿在夜的深邃中。孩子们一个个慌慌张张地跑回家，蹑手蹑脚地躺到院子里的竹床上，这一天终于安静下来。仰头望夜幕，天上的星星，像撒落的米粒，又繁又密，闪闪烁烁。
　　一觉醒来，身边是为我轻摇蒲扇的外婆。她靠在竹床边上睡着了，头垂着，闭着眼，嘴巴微张，握蒲扇的手，轻轻地来回，缓缓地摇着。
　　时光流转，外婆走了，奶奶走了。曾经一个个摇着蒲扇的人，都跟着岁月远去了。每次回乡下，母亲都要告诉我，哪个我熟悉的乡亲，也走了。偌大的乡下，再也不见他们摇蒲扇的身影。
　　蒲扇摇过的夏天一去不复返，微风、稻场、小院、竹床、堰塘、莲蓬、田埂上的萤火虫、夜色中的稻花香，都成了诗和远方。
　　站在家乡的小路上，我却如此地怀念！或许我怀念的不是夏天，不是蒲扇，而是那一个个摇蒲扇的人……